垂直時間尺度

「關鍵字時代 – 當地理作為一種隱喻」,關鍵字:媒體考古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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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直與水平時間尺度

據報導,日本科學家在南極採掘冰核,用以研究一百萬年前的遠古空氣,推測當時的氣溫與二氧化碳的資料。冰核其實就是在極地或冰川鑽取而來的冰柱,雪經過時間累積成冰,成為過去大氣資料的資料庫。時間,在此由雪層層堆疊,具象化為一根根半透明狀的長冰晶體。2019年在鳳嬌催化室,藝術家蘇郁心個展《休眠時間》中,同名影像作品《休眠時間》(2019)使用大量極地氣象站的影像。在永晝與永夜的極地,該如何丈量時間?這時候,另一種測量單位出現了,在南極,有種苔蘚是以每年不到一公釐的速度生長。影片的旁白同時敘述著:「垂直時間尺度」。

而另一藝術家安東尼奧·瑟納(Antonio Serna)2018在台北當代藝術中心(Taipei Conteporary Art Center)展出的系列影像作品《相同的太陽》(2017-18),利用谷歌地圖將數百萬年前的地球地圖呈現在觀眾眼前,那時五大洲尚未隨著地殼運動裂解為現在的模樣。同時藉由聲音旁白述說該地圖中,不同地點的歷史將會因為地理環境的不同而發生甚麼樣的改變。例如在《相同的太陽,日曆:345 Ma – 蘇利南河上游,詹姆士河,幾內亞比紹》當中,三千五百萬年前的南美洲的蘇利南與西非的幾內亞比紹相連,那麼那些被殖民主強行遷徙的奴隸就有可能在逃脫後返回故鄉。

時間沒有方向性,沒有垂直或平行,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虛構的概念。但在這兩件作品中,時間一個被視覺化為冰柱一層層的變異、苔癬生長的尺寸,或是成為一張張經由演算推測出來的地質圖。為何要丈量時間?時間是主體意識得以合理化、記憶得以形成的過程,人類得以指認自身主體性的方法。時間作為意識的抽象感知,在被視為講究客觀性的科學研究中,曾經作為一個絕對的測量尺度。如同在地質學的研究中,以深度時間(Deep Time)的尺度來討論岩石與地層形成。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出現後,時間不再是恆定不變的絕對值,就如同在《休眠時間》與《相同的太陽》中暗示的,垂直與水平時間尺度隱含著空間的向量,空間影響我們對時間的感知。

 

觀眾的身體感

神經科學研究者安東尼歐·達馬吉歐(Antonio Damasio)認為聽覺、視覺訊息與感覺在身體內部空間整合,形成自我主體性與製造意象(image)的神經基礎。[1]這個神經系統的感官經驗就是主觀性的來源,加上時間的體驗後,形成了所謂的自傳自我(Autobiographical Self)。[2] 自傳自我會不停地現在與過去記憶中運作,推測自我對未來的預期。[3]但自傳自我的時間感如何形成?目前的科學研究尚未有定論。[4] 時間感在《休眠時間》與《相同的太陽》兩件作品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兩件作品在展示配置上,利用不同的聲音與影像搭配,呈現不同的視聽複合與身體感體驗,因此創造出不一樣的時間體驗。

《休眠時間》在鳳嬌催化室展出時,影像在兩個相鄰的空間中播放。主展場懸吊的大螢幕是觀眾進入展覽空間後接觸到的第一個影像。透過聲音藝術家楊博宇製作的六頻道音效,串連起另一藍色光線氛圍如冥想室的空間。在這個空間中,牆上較小尺寸的螢幕上播放著與大螢幕相同卻不同步的影像,創造出似曾相似的既視感(Deja vu)。聲音與影像在反覆地在兩個展間中迭代地延續,沒有清楚的指示是否該看完大螢幕後再看小螢幕,或是兩者內容有什麼不同。兩個空間的影像,共享同一個系統播出的音效,利用聽覺,標定出觀眾身體在時空中的位置。而觀眾自身來回於兩個空間時,彷彿進入了藝術家在創作自述引用的「艾甬」(Aiôn)時間。在這種時間中,沒有先後與標記,只有之間與永恆。

 

 

《相同的太陽》系列在台北當代藝術中心展出時,觀眾首先接觸到的是作為補充訊息的〈End Note〉在筆電上播放,呈現在明亮的書房環境中。《相同的太陽》中提及的數起事件 — 水晶宮的恐龍種類,911事件現場的物件重量 — 以以數千數百的數字帶給觀眾冰冷的想像,沒有任何解讀空間。而下行至地下室的放映廳後,觀眾在黑暗的密閉空間中觀賞《相同的太陽》。影像中反覆出現藝術家的手指向數百萬年前地球上的不同地點。指示性手勢暗示著一個未現身的身體,一個更高視角的存在。觀眾彷彿成為全知全能的神,順間跨越以百萬年計算的數字級距,然而,歷史中的荒謬之處更被凸顯。在同一個太陽下,歷史中對於他者 — 人類的、非人的– 的侵犯與暴力為何一再循環上演?如果歷史以數百萬年的角度來看,超越人類壽命極限的觀察時距,地緣機體(geo-body)的想像是不是更有機會超越民族國家的邊界?[5] 兩種不同的觀賞環境與訊息中數字級距的落差,提供觀眾理解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歷史事件中重新理解的可能。而時間感,也在此被重塑。

 

傑若米貝若米

電視影集《良善之地》(The Good Place)裡面曾經說明死後世界的時間軸並非如同人世間線性前進,而是一個扭曲歪斜的傑若米貝若米(Jeremy Bearimy)。[6] 運用類似的手法重新解讀時間的流動想像一個新的世界觀,《休眠時間》與《相同的太陽》讓觀眾感受時間如何與空間的向度相互依附,無論是利用影像中生產的圖像暗示時間隱含著空間的向量,或是實體地利用空間與聲音配置重新調動觀眾理解資訊的可能。學者 Jussi Parikka 在 2015年出版的媒體地質學,認為媒體考古學中深度時間的時間性,不但可以帶給我們在非人物種對於世界的理解,同時也提供了人穢世(Anthrobscene)– 充斥著人類世的生態危機導致的猥瑣(obscene) — 一個解方。[7] 畢竟透過人類的神經系統產生的理解,自傳自我很難用超越個體壽命時限去思考,我們只能不斷利用過去推測未來。但也是同一個讓自傳自我成形的神經系統,讓我們享有意象/影像製造的能力,這個能力讓我們可以抽象地理解時間。如果我們能夠跳脫線性進步的史觀理解世界,就像《良善之地》裡的全知全能的助理珍妮一樣,共時地經驗全部的事件。這就是影像製造者替當前世界的危機 — 氣候暖化、種族歧視、經濟不平等 — 找到可能的解決路徑,那就是用深度時間的尺度重新閱讀歷史,重新理解存在。 

 

[1] 洪裕宏,《誰是我?意識的哲學與科學》, 時報文化出版企業股份有限公司,2016,190

[2] Ibid, 192.

[3] 安東尼歐·達馬吉歐,《事物的奇怪順序》,商周出版, 2018,130。

[4] 洪裕宏,198.

[5] Zikri Rahman. “The Map, the Geo-body, and the Forging of ‘Thainess’: Interview with Professor Thongchai Winichakul“, No Man’s Land, accessed by July 20,2020. https://www.heath.tw/nml-article/the-map-the-geo-body-and-the-forging-of-thainess-interview-with-professor-thongchai-winichakul/

[6] The Good Place, Season 3 Episode 4  “Jeremy Bearimy.” Directed by Trent O’Donnell. Written by Megan Amram. NBC. 18 October 2018.

[7] Jussi Parikka, A Geology of Media, (Minneapolis, the U.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44.

 

圖版:蘇郁心,《休眠時間》,2019。 

Antonio Serna, 《相同的太陽,日曆:345 Ma – 蘇利南河上游,詹姆士河,幾內亞比紹》,單頻道錄像,2:39,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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