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的童話式經濟開始調整,快速變遷的環境下,人們被迫去理解陌生的新環境。曹斐在紐約現代美術館分館(MoMA PS1)的回顧展,也是藝術家首次美國的美術館個展,呈現了這些混亂的社會變遷,通過地理與身體的方式,視覺化了其帶來的影響。其中,有些作品來自於特定的某個城市,其他只存在於第二人生(Second Life)的虛擬遊戲中,或是集體文化記憶中、無法界定的場域。儘管在最美妙的世界裡,人類還是最在意身份認同以及坦誠以對的交流,因此反而創造了一個不堪而脆弱、又一針見血的氛圍。許多展出的影像作品發生在中國,拍攝了奇異而去個人化的城市風景,這些風景已經成為一種令人熟悉的捷徑,用來形容中國極速發展的現狀與發生頻仍的巨變。通過這些已經為觀眾所熟悉的象徵中國的影像,例如陰鬱的工廠(《誰的烏托邦?》Whose Utopia),以及誇張的媚俗中國(例如在第二人生(Second Life)的遊戲作品中),她想談論不僅具體的當代現狀,還有觀眾想像中的理想中國,同時迎合了又反抗這些期望。
Cao Fei. La Town: White Street. 2014, C-print, 120×80 cm. Courtesy of artist and Vitamin Creative Space.
展覽首先印入眼簾的曹斐的影像作品《La Town》 (2014)的微型雕塑與建築模型。影片改編自1959年的電影《廣島之戀》(導演Alain Resnais, 編劇 Marguerite Duras) ,當兩個戀人之間的對話—一個法國女人與日本男人—與他們哀婉的羅曼史、創痛的回憶以及廣島原爆的歷史影像片段互相交疊。對話的脈絡引領著觀者進入這些場景的模型中,這些來自影片的模型與各種眾所皆知的文化代表物件並置在一起,例如聖誕老人、麥當勞、以及紐倫堡的養鵝人銅像噴水池。
這些物件是城鎮經過不知名毀滅災難的遺跡,之後彷彿時間凍結,倖存者停頓於茫然之中,殭屍們四處橫行、無所顧忌。
在電影《廣島之戀》裡,戀人們似乎無法抑或不願從塑造自己的歷史與個人創傷中走出,導致了一段破碎的情緣。同時,末日後的《La Town》中,一群小人物過著混沌的生活,無法發展正常的關係或是有意義的目標。這些各國的文化物件儘管被放置在一起,但就像是法國與日本的戀人,疏離的個體永遠無法連接。
將各國的標識物混合並置,誇飾得通過熟悉的象徵形成一種對於國家意識的概念,並且也暗示了曹斐其他更加圍繞中國主題的影像,背景設定比表面上更刻意的被建構。
曹斐的電影《霾》,傳神描繪日常都市生活中,沈重的單調感與扁平化的情感,一切到了殭屍疫情出現,情感痲痹的居民開始互相肉食。背景是高聳而沒有生氣的摩天大樓以及幾乎空曠的公共空間,引人想起在偏僻地點建造巨大城市,然後面臨居民不足的當代中國現象。
當城市本身已經是不當都市化的冤魂,無力感的氛圍更加窒息了居民的日常生活。本地員工向不存在的路人揮舞著大型手掌形狀的標牌、一位脫衣舞孃在豪華公寓裡為中年男子表演著而卻被視而不見。
儘管如此,即使是末日暴力仍無法解救無聊。當殭屍開始橫行,影片的氛圍卻沒有改變,沈睡城市的居民似乎沒有察覺危險。急速、被迫的都市化有如末日之災,城市脆弱的建構在搖搖欲墜的基礎上; 超自然的災難更像是理所當然的下一步,而不是預料之外的事情。城市的居民逐漸變成殭屍,一切卻沒有改變太多,因為他們早已空乏於意識與思想。這部影片表現了一熟悉的刻板中國印象,一個閃亮缺乏靈魂的城市佔滿了沒有目標的居民,然後逐漸誇飾,最終化為了荒謬。
Cao Fei. Cosplayers Series: A Ming at Home. 2004. C-print, 75×100 cm. Courtesy of artist and Vitamin Creative Space.
相較之下,《角色》(2004) 儘管拍攝了類似的巨大、去個人化的摩天大樓背景,提供了另一種無情世界的生活方式。影片中的年輕人打扮成漫畫與卡通的角色,以演繹動漫中奇幻的戰役與姿勢。他們看似希望通過角色,為巨大而缺乏靈魂的廣州城市風景帶來一些意義,並且將自我從日常生活中解放。城市景觀原本看似完全的陌生而疏離,一旦成為了角色的背景,滄桑反成了優點,超現實與未來感有如動漫中常見的風景。當幻想與現實產生摩擦的時刻:例如武器無用的在戰爭當中橫空劃過、或是角色的衣服因為越過泥濘的水灘而浸溼—又點出了他們實際上能夠逃離現實的界限。
這些時刻表現了即使是角色扮演也無法解放的哀愁與期盼。曹斐讓幻想與現實兩個世界互相滲透,從而模糊了兩者的區別,又隱晦的消減了她最初看似要呈現的簡單對立。
Cao Fei (SL avatar: China Tracy). Mirror. 2007. Machinima, 28’, Courtesy of artist and Vitamin Creative Space.
在《中国翠西,我. 鏡》曹斐探討在數字空間裡建構國家、個人以及地理認同。現在,十分明確的,網路已經不是其曾經一度被廣泛而樂觀的以為的美好世界,匿名身份賦予了所有使用者一律平等。儘管如此,“第二人生”似乎是這樣樂觀時代的縮影,其允許使用者可以創造不同的自我,並且沒有任何這些 “自我”需有實體形式的代表。
與其跟真實世界的自我形象完全背道而馳,曹斐刻意創造了一個誇飾的、東風情調的混合 “中國性”,作為自己的化身。她的角色,中國翠西,總是穿著一身旗袍與左右各一髮髻的造型,以及她的浪漫對象,Hug Yue,直接稱呼她為“中國”。作為一個女性中國藝術家,其作品時常被框限在這兩個特色下,曹斐為何選擇了這樣的身份?
在《中国翠西,我. 鏡》,曹斐看來認知到在實體外表與內在風景之間的鴻溝與重疊。儘管第二人生的虛擬遊戲中充斥僵硬的動作與過度的情感,背景也讓人難以辨認他們之間的互動是真誠還是滑稽,我們被引導相信翠西與Hug Yue的關係,如果不太浪漫,至少也是非常誠實的。
《中国翠西,我. 鏡》最後的三部曲中,讓前兩部恍惚如夢的故事,通向了一個洩洪式的結局。悠揚的音樂伴隨著不同角色的蒙太奇影像,進行著不同的動作或是向天空仰望,卻仍然保有一線希望,並沒有淹沒於矯飾與多愁善感。儘管曹斐創造了一個誇飾、虛擬的中國女孩,她仍然投注了自己的情感在這個空殼中,而觀者的觀看影片的經驗也反映了無知、真誠與幻想彼此間的共存構建刻板印象的狀態(來自他人或是自己 。)
Cao Fei (SL avatar: China Tracy). RMB City: A Second Life City Planning. 2007. Digital print, 120 x 160 cm. Courtesy of artist and Vitamin Creative Space.
這部影片也展現了曹斐對於幻想、麻木、國家認同的探索,並且反覆出現在近期其他的影像作品中。隨著她的知名度在國際水漲船高,她的興趣也擴及到其他表面上看來更全球化的國家以及文化。其他的作品則沿用了類似的簡單背景作為基礎。
展覽圓形的結構引導了觀者在結束之際再度回到《La Town》,她刻意堆砌這些容易辨認的象徵物件揭示了國家建構是一種被想像的理想。也許隨著曹斐的企圖逐漸宏大,觀者己身文化的象徵物件也會逐漸反映在她的作品中,並且被鼓勵通過自我反思、而不是以一種預先陰謀的速食視角,來觀看異國情調化的中國。
通過她對於刻板印象的挪用,她混淆了她被賦予的角色:一透明觀看當代中國的鏡頭,不願意滿足於西方觀眾通常在作品中尋找並且強加過度簡化的詮釋,她也希望觀者去思考不同主題所探索的普世性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