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真實

孫遜六題問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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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 Xun. Photo Courtesy of the Artist

 

孫遜,一個關注中國當代藝術不會錯過的名字。作為八零後藝術家的代表,他近年持續在世界各地的城市駐村、創作、展覽,作品被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現代美術館收藏,然而,這些令人豔羨的外在經歷,並不影響他創作中一貫的質疑精神,對孫遜而言,質疑是尋找真實的途徑。畢業於中央美院版畫系,孫遜的創作運用了版畫,手繪、水墨,結合了動畫與裝置,敘述了一段又一段,人與人、神話、動物,似曾相識的歷史。

去年紐約,孫遜在月餘的駐留時間佔領了整個畫廊空間,成果是「時間公園」四屏幕的動畫作品,「公園」(Vivarium),指涉了動植物的生態觀察培養皿,靈感來自於自然歷史博物館。近期,在杭州駐留的孫遜完成了規模更大的介入計劃:佔據了一座電影院。名為「時光草圖」,這項計劃在影院的牆面與天花板上畫滿了人、飛鳥、樹、山嶺,彷彿又是另一段關於時間、夢想與現實的寓言。

 

 SUN XUN. The Time Vivarium, 2014 © Sun Xun. Courtesy: Sean Kelly, New York

SUN XUN. The Time Vivarium, 2014 © Sun Xun. Courtesy: Sean Kelly, New York

SUN XUN. The Time Vivarium, 2014 © Sun Xun. Courtesy: Sean Kelly, New York

 

陳佳音(JC): 許多人透過動畫認識你的創作,將你歸類為新媒體藝術家,但是你的作品很傳統,甚至以手繪的方式製作。身處科技的時代,你又對科技有什麼看法?

孫遜(SX): 科技只是改變一種形式。沒有根本上的變化,只是形式的轉換。我們總是只處在當下,以當下的經驗去判斷,例如,我們認為今天的科技很發達,比古代更發達,古代是馬車,我們現在是汽車,古代坐船,現在是飛機,便覺得今天跟古代不一樣,但是試想:今天的你會感覺比兩百年後更不方便嗎?未來從中國到美國可能只需要十分鐘,但是精神上、靈魂上的東西是否會有根本的改變?用一句話「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例如在中國對美國會有一種想像,覺得美國富強、民主,發達、先進,真正生活在美國時,才會顛覆了以往對於這個地方的憧憬,美國號稱民主,卻是有方向的,沒有絕對的自由,與其說我們生活在現實當中,不如說生活在一種想像當中。

 

JC: 你稱自己的家鄉為「超現實的城市」,成長的背景如何影響你的創作?

SX: 阜新是一個產煤的城市。有如馬爾奎斯的「百年孤寂」,我的家鄉就是「馬孔多」。它一路變遷、發展,就像馬孔多從開始到最後,故事以一個小地方、超現實的手法,呈現了恢宏的歷史,我從家鄉裡感覺到的那些東西與小說的描述非常非常相似。中國的近代的經濟發展是從南到北,而我正好反了過來體驗了這個過程,因此同一時間存在著很多意識形態的標本,比如說南方那時候經濟已經很發達,擁抱商品經濟、擁有很繁榮的市場,但是在北方仍然是計畫經濟,在同一個時間,你可以感受到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北方還很政治性、有大標語,但是南方的市場經濟已經很活躍了。

 

SUN XUN. The Time Vivarium, 2014 © Sun Xun. Courtesy: Sean Kelly, New York

 

SUN XUN. The Time Vivarium, 2014 © Sun Xun. Courtesy: Sean Kelly, New York

 

JC: 「時間公園」敘述了你父親的故事, 為什麼靈感來自於紐約自然歷史博物館?

SX: 每次我來紐約都會去自然歷史博物館。前年底待了兩個月,那時經常去博物館尋找靈感。自然歷史博物館便是以美國文化的角度闡釋世界,關於美國人如何理解世界以及美國的歷史,但是實際上並沒有美國這個民族,自然歷史博物館裡有各種各樣人類與動物的模型,唯獨沒有「美國人」。美國人等於「我」,是「我」如何去理解世界的典型西方視角。這裡面會有一種「偏見」,並不是不好的意思,而是任何的文明,都會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世界、都是有偏見的。任何的民族、個人都是如此。作為一個人、或是一個文明沒辦法沒有偏見的去理解世界,當我們面對歷史的時候也是,當面對過去的自然世界的時候也是,我們總有一定的偏見。

這次,我寫了三篇小說,靈感來自我父親的故事,其實就是我爸爸對於歷史的回憶,從我父親的角度去理解歷史,因此兩個不同的世界, 一個是人的,一個是自然的。對於歷史而言,官方的歷史也是一種偏見,從我父親的角度也是另一種偏見,兩種你都不能相信,從官方的角度寫歷史,必然有很強烈的目的性。從我爸爸的角度回憶歷史,有時候記憶也會撒謊、帶有感情色彩,我在兩種歷史裡面徘徊,你很難說哪些真實、哪些不是,因為沒有「絕對真實」的理解方式。美國建立自然歷史博物館不也是一樣的道理?美國的朋友告訴我,在自然歷史博物館的門口有一個雕塑,是白人騎著馬、左邊一個印第安人,右邊一個黑人,都比白人矮小許多。從這個雕塑觀察體現的世界觀很有趣,跟我父親與官方的歷史也是一樣的意思。

 

JC: 你用虛擬故事的手法來表現,讓觀眾投射自己的詮釋,是否更接近真實?

SX: 對,你應該有自己的偏見,別人的偏見不能是你的偏見。不只美國,全世界的觀眾都是一樣,他們在你的作品裡,試圖找到一種註腳、來印證他們對於中國文化的理解,因為他們心裡已經先有一套中國的文化與藝術了,然後在這裡尋找一個證明的答案,證明自己原來的理解是對的。

SUN XUN. The Time Vivarium, 2014 © Sun Xun. Courtesy: Sean Kelly, New York

SUN XUN. The Time Vivarium, 2014 © Sun Xun. Courtesy: Sean Kelly, New York

 

JC: 作品「美麗新世界」以赫敘黎的小說為名,這件動畫在討論政治的意識形態?

SX: 展覽名稱是赫敘黎的同名小說,這部小說是反烏托邦三部曲之一:第一本是俄國人寫的「我們」,第二本是歐威爾寫的「一九八四」,第三本就是赫敘黎的「美麗新世界」,三本的小說我都讀過了。不只是政治的意識形態而是人類發展的一種歷史變化,我實際上弱化了政治對立的面向,像是民主與專制、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因為這些說法都有問題,本質上他們是一樣的,只是統治手段的不同。如果用一九八四的小說來舉例,拿中國來說,在共產專制時期,很多書都禁了、封了,只讓大眾看見允許被看見的內容。但今日的中國,不再去禁止了,不再去封閉,但是如果不希望人們去讀,不用禁止,而是出版一千本、一萬本類似的混在一起,人們同樣不會去讀這本書,達到同樣的目的,這就是我眼中民主統治的方式。今天全球化、市場化的這個時代,有幾個人會去讀莎士比亞?你可以很容易得到莎士比亞,但有幾個人會去讀呢?這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但是本質都是一樣的。

 

JC: 為什麼你不願觀眾用中國的政治事件去理解你的動畫片?為什麼刻意跳脫線性的敘述去講故事?

SX: 因為我的作品有一個特點,就是所有人看到之後,十有八九都會說看不懂,我的作品總是好像講了很多東西,但是最後又什麼都沒講,沒有一種一二三四的邏輯讓人進入、理解,我在創作的時候刻意避免這樣的階段,因為答案本身就是混沌的,所以我並不想設計好一條路徑讓觀眾順著走。我想把混沌呈現出來,而不是把混沌本身梳理清楚,那是理不清楚的,當你理清楚了,那只是一種偏見。在做一個動畫前我可能畫一堆畫,然後根據我的畫,再一點一點變為動畫,與其是我的創作,不如說作品是自己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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