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MABB(我創造了一個男子偶像團體)是Bora Kim ( 김보라 ), Karin Kuroda (黒田果林), 和Samantha Y. Shao (邵容謙) 於2014年開始的藝術項目,當時也是Bora Kim哥倫比亞大學藝術碩士的畢業創作。他們的這個K-pop(韓流) 團體EXP,由五名不同背景的成員組成——Hunter, Frankie, Šime, Tarion和Koki。這些男孩不但年輕帥氣而且跟韓星一樣才華洋溢,唯一的不同點就是EXP沒有一個成員是韓國人。
成軍以後,IMMABB已經在媒體上多次曝光,同時在網上被廣泛討論。今年他們參加了SCREEN策劃的行為系列「What Kind Of Technology Is Culture?」並且對於K-pop有以下從科技,文化,生產,女性消費等等角度出發的討論。
EXP – LUV/WRONG (Official Music Video). Courtesy of IMMABB
李雨潔(YCL): 你們的K-pop男子團體「EXP」已經在紐約以及網上刮起一陣旋風了。你能談談K-pop粉絲是怎麼看待EXP的嗎?這個計劃的日常工作又是什麼樣的?
當我們的這個計劃第一次在K-pop粉絲群中受到爭議時,其實首要被恨意滿滿抵制的並非我們的音樂,而是這些男孩在Instagram上的照片, 我們當時還沒有發表第一首單曲。最讓我們感到驚訝的應該是鄉民在K-pop論壇上po出的問題:「你更喜歡哪個樂團:EXO(一個韓國著名偶像團體)還是EXP?」在回答這個之後,你又要去回答下一個問題:「為什麼?」,給你兩個選項:「因為我喜歡亞洲人」,或者是「因為我喜歡白人/黑人」。這個投票不僅把白人黑人歸為一類,而且將他們放在一個與亞洲人相對立的位置。
除了死亡威脅,還有像上述的這些冒犯的激進言論外,K-pop粉絲對恐同的評論其實也特別讓我們震驚。盡管K-pop明星們總被形容為「同性戀」,「像女孩」或者「柔弱」,但總的來說這些評論來自那些不了解K-pop的人。在這些對EXP所使用的K-pop視覺語言中,我們發現盡管K-pop已經創造出一種新的男性特質和一種表演的性別,這種美學和身份其實還是不太被西方男孩們接受。這些對抗的張力就是我們試圖去用EXP做探索的思想之源。
至於我們的日常工作,其實很多變,也從不無聊。比如我們的周一就是這樣的:查一下社交媒體(到現在為止,我們已經學會了預期早上第一杯咖啡前收到很多很粗魯的評論……儘管這些可能不利我們的心理健康),往社交媒體上上傳新內容,監督一下EXP成員的韓語課程,在去看成員們舞蹈排練的地鐵上花個二十分鐘聽聽小組報告,評估一下下次表演的畫廊空間,跟我們的編舞Lane討論一下,然後把這一天的排練拍攝記錄下來,寄給男孩們練習,之後去聽bell hooks,Laurit Anderson和Theaster Gaates的對談,回家,給下個活動寫新聞稿,給我們的制片人寄EXP下首單曲的反饋,最後想想新專輯概念。
YCL: 誰是這個K-pop男團的目標觀眾呢?
我們的目標觀眾其實就是K-pop的粉絲,這些人熟悉這種音樂類型,看上去很少但總體可能相當多。對那些可能不熟悉K-pop的人,我們希望給他們提供一些統計學背景:根據洛杉磯時報報導,平均下來,Netflix的觀眾一個月看10.7個小時,但是對「Drama Fever」(一個播送韓國電視劇的網站) 的觀眾,他們一個月要花53.9個小時看韓劇。盡管韓流仍然在很多國家被當作亞文化,全世界的粉絲卻對他們最喜歡的韓國明星非常死忠。就現在來說,盡管EXP的粉絲群還是以國際上說英語的人為主,但我們的市場目標是韓國,中國以及日本(儘管我們也想往其他亞洲國家拓展市場,但目前我們團隊語言的能力範圍主要在這三個國家)。還有一些熱情的粉絲來自卡塔爾,阿根廷,巴西和法國。在本地,EXP在紐約的粉絲是那些有機會見到成員還有他們演出的人。
I’m Making a Boy Band. Photography by Wei Hsinyen, Courtesy of IMMABB
YCL: 能不能談談「文化科技」這一概念,這個詞可能要追溯到哲學家西蒙頓 (Simondon),但此概念的實體化是伴隨著近期韓國文化輸出的商業計劃而來的,當然這個語境很不一樣。這個概念與你們的藝術項目有多大的關係?
有很大的關係。我們所再現的其實不是K-pop偶像產業的一部分。我們沒有專業的知識或資源去創造一個像機器般完美的K-pop偶像團體。我們創造的是一個多面向的偶像團體,它對K-pop偶像產業的模式提出一些問題。
為了更好的理解這種K-pop模式,我們談一談「文化科技」這個概念吧,據說這詞的流行與李秀滿不無關系,他是韓國最大的音樂廠牌和藝人經紀公司之一的創辦者。從K-pop組團訓練到最後出道登台表演, 李秀滿的公司SM娛樂, 通過向他們期待的藝人們規定何為完美的標准以及工作態度,在很大程度上將K-pop塑造成當今的樣子。不只是英俊,K-pop偶像有種柔性的男人味,不具威脅性,他們是禮貌,溫柔,安全,認真上進的普世模範。
這種原型與K-pop在國際政治空間中的運作方式不無關係。與美國明星不同,K-pop明星往往被認為是國家英雄或者文化大使,對於政府而言,他們是有效的宣傳工具。這是文化科技在當今的南韓的定義。
很多人用Judy Berland 1992年對文化科技一詞的解釋來討論這個概念,然而在韓國,這一詞是韓國科學技術院的(KAIST)的Won Kwang-Yeon教授定義的,他在2001年7月在一遞交給總統的報告裡提到:
狹義來說,在文化生產鏈中,從計劃,商業化,上載,散播種種階段所必須的,或者廣義一點說,較為復雜的為文化產品增值所必須的,包括人文,社會科學,科技,藝術,科學,工程範圍的知識和技能。
文化科技一詞在2000年開始的時候作為韓國六大經濟引擎之一漸漸傳播開來,部分是因為李秀滿將它用到K-pop產業的關系。比如說,他認為韓國應當對中國市場實施文化輸出,2012年SM娛樂將EXO這個團體分成兩個團隊來促銷,EXO-K是針對韓國觀眾的,EXO-M 則唱中文版本的相同歌曲來迎合中國市場。這個改變說明SM娛樂公司將K-pop視為一國產商品來塑造,強調K-pop是韓國製造,但非單單為韓國人製造。
雖然文化科技在韓國經常被提到,說到底如何將文化定義為一客觀的目標性的實體很少被討論,公眾好像毫無懷疑地擁抱這個複雜的概念,它暗示文化的品質可以被鑒定,以及文化有高下優劣之分。我們在此透過我們的藝術項目「I’m Making a Boy Band(我創造了一個男子偶像團體)」 展開這樣的討論; 它以不同階段的樣貌,版本還有傳播方式存在。
I’m Making a Boy Band. Courtesy of IMMABB
YCL: 我對文化科技之下女性的「凝視 (gaze)」—比如說她們看EXP的方式很感興趣,從她們對EXP的凝視出發,你們怎麼看K-pop的未來?掌握科技的女性將會怎樣影響它?
舉一個重要的事實為例,政府和「文化技術」的「產物」(即偶像團體)其實是在迎合女性的凝視。K-pop擴展並加深女性作為消費者的權力,解放許多以前被視為是禁忌的有關女性欲望的話題,在這方面K-pop協助大眾能有一種情感上的轉變,使用一較為日常的角度看待女性。
「文化科技」是設計來迎合欲望的,於是你開始能看到處於媒介與欲望之間的複雜邊界,它可能增強或者排除情感。女性的凝視——還有它的權力與媒介,其實並沒有內在價值,並且被削弱成企業機器中的購買力和貨幣價值。
我們的興趣點並不是想通過給於粉絲們他們想要的/他們似乎想要的的/他們被灌輸想要的,來羞辱K-pop文化工業。而是,考慮到我們的粉絲群體(當然不僅限定於女性),我們更希望將女性的凝視認識為一種好奇的力量。
我們本身就是真正的K-pop粉絲和消費者,我們才意識到這個被發明出的,迎合女性凝視的「文化科技」的產物。我們在最開始實施這個奇異的,充滿多重意義的計劃時就知道,文化科技的確利用並且弱化了女性凝視的權力,將粉絲的欲望轉化為商品。對作為直接與消費者產生聯繫的生產者,我們希望通過一種微妙並具有批判性的方式去運用我們的女性目光。這樣做的話,當我們意識到「文化科技」是如何通過提問,進而打破消費循環,而不是僅僅生產和出售,我們就能夠創造出一種K-pop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相對健康的關係。
I’m Making a Boy Band. Photography by Jhe Ming Hsu, Courtesy of IMMABB
YCL: 沒有一個EXP成員是韓國人,但是他們被教導用韓國人的方式唱歌和表演。在這個團體裡,是否有有趣的身份「危機」發生呢?
澄清一下,EXP確實學習唱還有說韓文,但是他們並沒有被教導「行為舉止像韓國人」。他們的一部分訓練是在拓展他們對韓國文化的認識,但更精確來說,是對韓國偶像表演性的認識。我們的目的是教這些男孩成為「偶像」,讓這個概念占據他們的身體。這是當代韓國文化的一個很特別的樣貌。我們並不認為韓國文化自身即是科技,所以它並不可教(如果我們真的這麼想其實是有很大問題的)。
對那些學第二外語的人,他們可能知道一個核心觀念,就是你必須要對文化本身有足夠的好奇心和熱情,才能說好這門外語。EXP成員肯定對韓國文化存有疑問,有時他們學韓語的認真勁兒也可以被當作一種無知,或某種西方的種族優越感的體現,比如在下面的對話裡,優越感的特權就體現出來了:
「我在試圖模仿我們老師的口音。」
「她沒有口音,她只是在說韓語。」
「我知道,但我還是在試著模仿她的發音。」
「好吧,你這麼說有點冒犯……」
這個例子不能簡單定義為一種危機,但我們確實在盡量注意到這個問題:即當我們在質疑韓國文化,這種質疑應當是好奇的,而非來自中心的貶低。
I’m Making a Boy Band. Photography by Da Ping Luo, Courtesy of The Jewish Museum
英譯中/孫天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