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研究者黃祥昀與阿根廷/烏拉圭研究者Daniela Ruiz Moreno合作,以後殖民與全球南方的視角來思考網絡藝術。此專題分別訪問了藝術家 Vuk Ćosić(斯洛維尼亞/塞爾維亞)與 Brian Mackern(烏拉圭),與一篇探討台灣與拉丁美洲 1990 年代至 2000 年左右的網絡藝術創作景況專文。〈網絡藝術的起源迷思〉一文與 Vuk Ćosić 討論關於網絡藝術起源之說,並提及創作者所在的地理位置是否有直接影響網絡藝術的創作。〈從拉丁美洲看網絡藝術〉一文則訪談 Brian Mackern(烏拉圭)個人藝術實踐與拉丁美洲網絡藝術的觀察。最後一篇〈網路黎明之際:疫情前的網絡藝術情景〉試圖梳理歐洲中心以外的網絡藝術論述。未來將期待這個計畫持續發酵,探討不同區域的技術機制與數位落差,以網絡藝術為題來探討世界政治圖景。本計劃原先發表於台北數位藝術中心。
Q:我們是透過「網絡藝術」(net.art)這個詞的起源認識你的,我們很好奇你是怎麼看待網絡藝術的起源的?
Vuk:關於網絡藝術(net.art)的起源有兩種故事,現在廣為流傳的版本其實是假的。這個故事是這樣的,藝術家 Alexei Shulgin 寫了一封簡短的郵件到我們名為 nettime 的郵件群組,並編造了一個故事講述我收到一封郵件,這封郵件裡面包含一些亂碼,而在亂碼之中出現 net.art 這幾個字,而這令我感到高興,因為這表示網絡藝術這個媒介本身,給自己取了名字,這樣的想法非常浪漫。我認為他的這封電子郵件可以說是最棒的網絡藝術作品之一。[1]
Alexei Shulgin 在這封電郵中寫到,網絡藝術(net.art)這個詞其實是一個現成物。原始郵件的內文如下:「1995年的12月,Vuk Ćosić 收到一封匿名電子郵件。因為軟體的相容性問題, 這封電郵顯示的是無法閱讀的Ascii 亂碼。而亂碼中唯一能被識別的是以下這段: […] J8~g#|;Net. Art{-^s1[…]。Vuk感到十分驚奇與興奮,因為網路/網絡自身的機制替它所參與的活動(網絡藝術)命名了!於是Vuk馬上開始使用 net.art 這個詞彙。」[2]
Vuk:不過事情的真相與郵件中的說法完全不同。真正的故事沒有像封郵件所描述的故事這麼浪漫和吸引人,這是為什麼大部分作者還是都發佈了電子郵件的版本,因為它確實比較新奇。真實情形是在 1995-1996 年左右,在一個名為 nettime 的電子郵件群組,我們一小群人常常聚在一起討論藝術,而這個電郵群組中廣泛的討論主題包含:網路文化、社會行動與政治議題。來自柏林的 Pit Schultz,同時也是 nettime 共同創辦人之一,提出我們可以使用 dot art (.art) 的形態,就像是一個檔案夾的副檔名,我們都很喜歡也接受這個用法,後來其他人也開始使用了。
在一九九六年時,Pit Schultz 也策劃了第一檔網絡藝術(net.art)展覽。Pit Schultz 選了要參展的藝術家,包含我、JODI、Alexei Shulgin、Heath Bunting。展覽的地點在柏林一家名為 Bunke r的夜店。柏林及其夜店文化是當時歐洲臨場文化(live culture)中最有氣勢與最具有先進改革精神的部分了。柏林的夜店文化在當時呈現無與倫比的態勢,時至今日柏林甚至還保有當時「黃金歲月」奠基的盛名。對於初次發表聯展的我們而言,Bunker 夜店已是超乎想像的絕佳地點。Pit Schultz 的哥哥也是經營這間夜店的人,所以這之中也有一些私人的關聯。
關於歷史上第一檔網絡藝術展覽,一個既有趣又極其重要的面向是, Pit Schultz 決定處理一個我們一直在討論的主題:讓藝術作品離開它的原生框架,例如網路,並將其放置到藝廊這個假的框架中。我們當時的想法認為藝術品不該存在於藝廊,對我們而言那是一個錯誤的所在。Pit Schultz 從以前到現在都保有著無政府主義的心態,與我們同心探究沈重的問題、提出激進的解決方案等等。他並非在尋求妥協,而是在尋找一種彰顯呈現網絡藝術時所面對的困境與矛盾。
其實上述都是他的想法,而我們也照著做了,因為這個想法在智性上滿足了當時的我們。如你所見,我非常想把這個功勞歸給 Pit Schultz。他請我們把自己的作品製作成螢幕截圖(screenshots)。我們都為了這個展特地準備作品,而非拿現成網站作品簡單地截圖充數。最後 Pit Schultz 把螢幕截圖印製在幻燈片上,這就是低科技的魔法。Pit 最後在夜店以幻燈機進行全速播放,速度快得難以跟上,且幻燈片的順序是隨機擺放的。我們透過做這檔展覽去思考「不可能在線下呈現網絡藝術」這件事,並用多層次的藝術手法去玩它。而最近 Pit Schultz 又在柏林的一個重點藝廊 Panke 重現了我們當初做的展覽。
Q:對我們而言,理解藝術作品在製作的過程中與藝術家所屬地域之間的關係非常重要的,如你所見的,我們的網絡藝術研究計畫也試圖連結南美洲、臺灣與斯洛維尼亞的藝術家。你認為網絡藝術是來自斯洛維尼亞嗎?這個說法在滿多地方都可以看到的。
Vuk:我想從另一個視角切入這個問題。你們的提問中,隱含了地域時差(provincial jet lag)的概念,也是你們在介紹中聊到阿根廷與台灣時所涉及的問題。
這個問題是關於藝術的核心重鎮,以及重鎮以外的區域都被忽視而不存在的現象。對於網絡藝術,特別是如果從我剛剛提到的參與者名單來看,你會看到 Alexei Shulgin 是來自俄羅斯、我來自斯洛維尼亞、JODI(Joan Heemskerk 來自荷蘭和 Dirk Paesmans 來自比利時)當時住在巴賽隆納,而 Heath Bunting 來自英國。
地理位置在網絡藝術中並沒有起什麼作用,而我們所做的作品也並無直接與我們的地理位置相關,不管是地理上的還是地景樣貌,像是山林、海邊、水域或者是關乎文化歷史及其背景。
我們在經驗及探索早期網絡藝術的過程中,帶進了文化背景與知識行囊,這之中的共同點在於我們都著迷於不同的前衛藝術。當時我們各自擁有不同的藝術知識,也著迷於不一樣的事物。在我們之中,對情境主義(Situationist International )最感興趣的是 Heath Bunting,我自己則是對達達主義與超現實主義比較有興趣,還有烏力波,一個六零與七零年代在法國形成的文學團體,這群作家對語言進行了各種實驗,他們的實驗對我來說別具意義,甚至到現在仍然非常重要。JODI 的成員 Dirk 是白南準的學生,他原本是做錄像藝術的,錄像藝術是他們的核心支柱。Alexi Shulgin 則是對早期的前衛攝影有所涉獵。
上述是養成我們做網絡藝術的背景,也可以說是我們的「家鄉」。因此,在根本上,我們早就捨棄了「地域」的觀念,在這個意義上,也能夠回應你在提問中的說法或隱含意義——網絡藝術有其發源地。也許我們可以稱它為一個具有全球主義意識的小小藝術運動(如果我能使用「運動」這個詞的話)或者就稱它為一段「時期」。[3] 不過就如同大多數歷史上的前衛藝術運動,都曾試圖避免被特定的名稱所框限,例如:音樂團體 Cabaret Voltaire 和達達,因此我們也可以說,當時只是一群沒有太多共通性的人,然而他們少有的幾個共通點對其存在又至關重要。其中一點是對於藝術世界的抗拒、對於在地藝術圈的不滿,以及著迷於透過新的方法創作的可能性,這些新方法是(這個時代)給予我們的,我們並不是創造網際網路的人,我們就只是在這個世代中,剛好在對的年紀、擁有這些想法,重合了對的想法與對的時機,所以這只是個巧合,而非計畫性的策略。– [S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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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uk Ćosić (斯洛維尼亞/賽爾維亞)
Vuk Ćosić 是一位在九零年代以網絡藝術為形式創作的當代藝術家。他活躍於文學、政治、媒體考古學、網絡藝術等領域。他的藝術作品經常使用「低科技」的美學手法,像是把動態影像轉化為Ascii編碼。藝術家網站:http://www.ljudmila.org/~vuk/
[1] 編按:Vuk 提到的這封於1997年在nettime 群組寄發的郵件,可以透過此連結閱讀原文https://nettime.org/Lists-Archives/nettime-l-9703/msg00094.html。
[2] https://nettime.org/Lists-Archives/nettime-l-9703/msg00094.html
[3] 在Josphine Bosma 的書 Nettitudes: Let’s Talk net art. Nai Publishers (2011)中,她提供了關於反對網絡藝術作為一種流派這個宣稱背後更細緻的論證。
本書寫計畫得到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文心藝術基金會贊助現象書寫-視覺藝評專案特別支持。